第397章 重新开始的十六岁

    洪瞬也不是个傻子。
    他年近四十，又如此聪慧，对洪硕的处境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。
    他笑得非常坦荡，告诉了自己的父亲：
    “我从一开始造反，就没想过能赢。但……你赢了……”
    洪硕顿时不知所措了起来。
    所以说，洪瞬无论是起事造反，还是如今输在他的手上。
    一切的一切，都是自己这个儿子所计划的。
    他想要的，也很简单，就是送给父亲一场胜利。
    让他重新掌权，拿到一切本该属于他的东西。
    但洪硕却无地自容了起来。
    儿子所做的一切，都是想让父亲拿到属于他的权力。
    但本该属于这个孩子的父爱，从小到大，都没有落到过他的头上。
    洪硕跪在地上，眼泪不值钱的决堤了出来。
    他一直在向洪瞬道歉，并承诺，用不了几天就救他出来，然后就让他得到他也该拥有的，比如太子的权力，未来……皇位也属于他。
    洪瞬依旧淡定，他摇了摇头，似乎对那些权力并不感兴趣。
    他只是问：
    “我能不能见一见我弟弟？”
    洪瞬有两个弟弟，也就是洪尧和洪宇。
    不过洪尧早已经下落不明。
    所以还剩一个最小的弟弟。
    但从始至终，他一次都没有见过这两个弟弟，也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。
    洪硕连忙叫人将洪宇叫回来。
    但此时的洪宇，早已经跟着陈皇后逃离大京了。
    虽然说胜利的消息早已经传到了那边，但让陈皇后带着洪宇回来，也需要一段时间。
    洪硕只能安抚孩子：
    “明天你就从监狱出来，继续住回东宫，从此之后，没有人能再禁足你，再等几天，你就能风风光光的见到你的弟弟了。”尐説φ呅蛧
    洪瞬摇了摇头，回答说，他觉得这里住的挺舒服的，没必要搬来搬去的。
    接着，他将一个稻草扎成的小人给了洪硕。
    洪硕看着那个简陋之中透露着一点可爱的小人，懵了，一头雾水的看着洪瞬。
    洪瞬又笑着回答，他小的时候，经常问娘，爹在哪？
    娘一直都不说。
    后来还是邻里街坊的孩子，一见到洪瞬，就大声嘲笑他，说他是没有爹的孩子，爹早就跑了，不要他们娘俩了。
    没准已经生了别的孩子了。
    洪瞬回去拿着这些话问娘亲，娘亲没有回答，但她躲闪的目光，已经说明了一切。
    洪瞬笃定了这个想法，知道了他爹不要他们了。
    他虽然有些怨恨他爹，但对于什么“爹爹有了新的孩子”。其实并没有多难过。
    他甚至有点想见见那些孩子。
    他一直幻想着自己能有弟弟妹妹。
    这样他就能保护弟弟妹妹们，就像揍那些说他有娘没爹的臭屁小孩一样，把欺负弟弟妹妹的家伙都打倒。
    他会用稻草编一些小玩具，送给弟弟妹妹玩。
    虽然他知道，可能弟弟妹妹会有更好的玩具。
    但哥哥亲手编的也许会不一样。
    他也考虑过，如果父亲回来，要不要原谅他？
    洪瞬肯定会替娘亲暴打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一顿，之后也会慢慢有一些联系，会和弟弟妹妹处好关系，毕竟那些孩子也没什么错。
    当然，这一切都是洪瞬自己的遐想。
    带着这些朴素却真诚的幻想，一直到了十六岁。
    洪瞬觉得就算没有父亲，他也会和母亲还有妻子，有一个幸福安稳的生活。
    直到……那个被所有人称作陛下的男人，来到了他的面前。
    他摇身一变，从一个默默无名的小捕快，成为了皇太子。
    但他的十六岁，却也戛然而止了。
    之后的每一天，他都生活在朝堂的尔虞我诈之中，开始变得无力，被权力的大手推着往前走。
    在他经历了这一切，到了那个狭小阴暗的牢房之后，却发现自己少见的变得轻松了起来。
    他开始想见见自己的弟弟，并用牢房的茅草给弟弟编了一个玩具。
    不过这么多年都没编了，手都生了不少。
    他开始忐忑，毕竟弟弟也是皇子，肯定有无数漂亮好玩的玩具，相比之下，他这个小稻草人，确实有点过于简陋了。
    洪硕听到洪瞬的担忧后，只是摇了摇头，笑着告诉他：
    “不会的！弟弟肯定很喜欢你的玩具，他其实很乖很听话，只是暂时被陈皇后把持住了，等他回来，我们父子几个，就可以过上我们真正想要的生活了。”
    “而这个稻草人，等到你见到他的时候，可以亲手交给他。”
    随后，洪硕便让洪瞬待在这里，他去找狱卒，将他放出来。
    今天就能让洪瞬回到东宫。
    洪瞬只是笑了笑，十分神秘的告诉父亲：
    “我也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。”
    洪硕问是什么？
    洪瞬没有回答，只是让他先去做自己的事情。
    洪硕立刻扭头，去找狱卒。
    先拿一身干净的衣服，然后再找人给洪瞬整理整理衣冠，就可以回家了。
    而在他风风火火的带着狱卒和几个下人回来的时候的。
    洪瞬正躺在牢房的草垛上，头靠着墙，眼睛轻轻的闭着。
    血从他的身体底下流了出来。
    洪硕赶忙冲进去，却发现，他的儿子，已经失去了生机。
    他这才意识到，洪瞬所说的那个“礼物”。
    似乎就是自己的死亡。
    他是逆贼头领，刚刚造反被抓。
    而洪硕镇压了叛乱，刚刚在朝中获得了话语权。
    如果这个时候，大义灭亲，杀掉了逆贼头目，无疑是对整个大夏都有一个交代。
    而洪瞬知道，父亲肯定是不忍心杀害自己，他能做得，就是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，来用这条命，帮父亲坐稳这个皇位。
    洪硕跪在洪瞬的尸体前，不敢相信这一切。
    他看到，面前的儿子，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了，但此时却像是熟睡的婴儿一样，没有任何的痛苦之色，云淡风轻，甚至有一点幸福。
    他虽然死了，但仍旧握着那个小稻草人，还故意将手伸得很远，似乎是害怕自己死后，流出来了鲜血染红了这个小玩偶。
    此时，所有曾经经历过的风霜，在此刻都烟消云散了。
    洪瞬像是一个少年一样，在死去的这一刻，停下来的生命又开始转动了。
    他似乎在死前，见到了什么……
    ……
    “欸欸欸！你是不是最近要娶媳妇了？”
    “那可不能抠门啊！虽然你在我们县衙里年纪最小，但这些天可立了不少功，也没少赚！到时候办酒席，不能上点便宜菜糊弄我们啊！”
    “对啊对啊！小唐！你可得好好掂量掂量，款待款待我们这些老大哥！”
    在一众捕快的调侃声中，唐瞬笑着回应：
    “行行行！肯定给你们上好菜！好酒好肉，供着你们几位！”
    说着，他朝着门外走去：
    “敲钟了！今天下工了，我先回去了啊！”
    “行行行！回去吧！还这么小呢！回去还得让老娘给你做饭！”捕快们依旧在纷纷调侃。
    唐瞬脸上洋溢着笑容，离开了衙门，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。
    许多都是自己认识的邻里街坊，大家笑着跟唐瞬打招呼：
    “哟！小唐啊！”
    “叫什么小唐？叫小唐捕快！”
    “小唐捕快好啊！”
    “小唐捕快好！”
    在周围人的打招呼的声音之中，洪瞬的笑容越来越灿烂。
    随后，他就开始跑了起来，而且越跑越快。
    他的脚步十分轻快，像是飞一样。
    唐瞬感觉自己越来越快。
    一路跑过大街小巷。
    最终停在了那个熟悉的家门口。
    他深吸了一口气，擦掉了额头上的汗水，最终推开了那个还不算沉重的门扉。
    “小瞬回来啦！”
    在推开门后，便看到了熟悉的女人。
    女人眉眼带笑，笑得是那么慈祥：
    “今天回来得这么早？还没做好饭呢！”
    唐瞬笑得眼睛弯弯的，只是停顿了片刻，最终喊出了那个字：
    “娘。”
    时间在此刻停了下来。
    少年的时间又开始转动。
    洪瞬终于在三十六岁的这天，迎来的自己的十六岁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“故事讲完了。”
    随着洪硕喝了最后一口茶，他茶杯里已经没有一滴水了。
    这个故事也结束了。
    而他对面坐着的林易、秦必和骷髅，都已经陷入了沉默。
    “所以……洪瞬是为了你才死的？”
    过了许久，秦必才缓缓的问了一句。
    洪硕沉重的点了点头。
    “是我对不起他。”
    “好了好了……这件事情我们算是都清楚了，那……大夏皇帝，你此番过来，是独自一人吗？为什么我们都不清楚呢？”
    林易忽然意识到了什么。
    一般来说，像是邻国皇帝亲自前来国都这种大事，应该是非常非常重要的。
    但是……林易却没有听到任何的消息。
    甚至是洪硕都是突然见到的。
    突然冒出了个头，也是吓了他一跳。
    “我是悄悄过来的，一开始假扮成正常出使的使者，毕竟我们现在刚刚结束战争，正在通商！”
    洪硕回答道。
    “那你来大楚，又深入长安，难道只是为了给我们讲个故事，喝我一杯茶？”林易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桌子，随后又抬头看了一眼洪硕。
    “额……喝的不是你的茶，是我的……”骷髅压低声音，小声对林易说道。
    “少废话！”
    林易低声骂了一句，骷髅这才闭了嘴。
    “当然不是。”
    洪硕摇摇头，接着道：
    “我这一次，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目的。”
    “那就是……来向大楚……称臣。”
    随着“称臣”两个字说出来。
    林易，秦必和骷髅，同时露出了震惊的目光。
    “你说什么？”
    三个人异口同声道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“我认为，洪家宗室，已经不具备统治大夏的能力了。”
    “本身洪家就延嗣困难，这些年来，多少个皇帝一生无子，导致每到皇位交替的时候，出现问题。”
    “陈道权臣，把持了这么多年的朝政，就是非常典型的例子。”
    在偌大的大楚皇宫之中。
    苏禾高坐在龙椅之上，她的左右，正负手伫立着两个男人。
    一个年迈，一个年轻。
    年迈之人，正是左丞相严正，老态龙钟，却又不怒自威。
    年轻之人，则是右丞相林易，笑容可掬，却暗藏危机。
    而洪硕正坐在大殿之下的一张椅子上。
    毕竟是大夏的皇帝，自然是不能跪着觐见大楚女帝的。
    苏禾出于尊重，便给他上了一张椅子，听着他诚恳的说着这些。
    “在经历了这些之后，我也觉得，我们大夏应该归顺陛下……认大楚为宗主国，我们为藩属，与大楚朝贡贸易，同时以君臣相称，大夏境内，皆为楚人，自愿俯首楚臣。”
    听完洪硕的这些话后。
    苏禾陷入了沉思。
    她很少像现在这么认真过。
    不过想来也是，毕竟这件事情很重要，关乎两国国本。
    虽然大楚建国不久，但无论是大楚建国这二十年，还是前朝大齐，和大夏比邻而居，有摩擦也有利益交换。
    两国的关系很复杂，而且这些年一直都相对稳定。
    可是若是真的要按照洪硕说得这些来办，那两国关系，怕是真正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    所以苏禾想的是，就是先考虑考虑，和众大臣好好探讨一下。
    再看一看对面的诚意，洪硕他们究竟是搞真的还是有什么计谋。
    总之，如此大的一件事，肯定不是立刻能决定的。
    “我们需要时间来商讨……很抱歉。”苏禾十分歉意的对洪硕说道。
    “没关系，我当然知道，如此重大的事情，必然是需要多方考察才能出来结果，我也完全可以等。”
    洪硕说完之后，就恭恭敬敬的站起身，朝着苏禾拱手行礼，行的是大楚的臣子礼。
    “那……在下，就先行告辞了……”
    “我们在长安给阁下准备了一个宅子，等会出门后，会有虎豹骑护送您……你既然只身来到了长安，我们大楚就要保证您的一切。”
    苏禾同样十分诚恳的说道。
    “那就，多谢陛下了。”
    在目送洪硕跟着虎豹骑离开之后。
    “啧啧啧……”
    林易不由得感慨了起来。
    “你在啧什么呢？”
    严正有些不爽，扭头质问林易道。
    林易笑了笑：
    “你个老登懂什么啊！”